实习生 杨展仪 中青报·中青网见习记者 王璟瑄 记者 樊未晨
正值高招接近尾声、高校开学前夕。中青报·中青网记者近日在社交媒体上发现，一些机构和个人用“全日制在校学习4年”“毕业获得本科学历”等话术吸引考生报名，并收取上万元的高额学费。
实际上，每逢这个时间段，总有一些机构或个人为谋取经济利益，利用考生和家长的急切心理，散布各种虚假招生信息。中青报·中青网记者梳理了教育部十多年来的招生录取预警提醒，“利用不同教育类型，故意混淆学历教育与非学历教育”几乎年年被提及，称得上是蒙骗考生和家长的“重灾区”。“混淆学历教育与非学历教育”的形式不断更新，话术同步迭代升级：从线下招生和电话宣传，到利用社交媒体来精准定位目标群体。
此“全日制”非彼“全日制”
今年高考填报志愿结束后，总分276分的河南考生张嘉文（化名）意外收到了来自湖北的几所本科院校的“入学通知书”。通知书上印着张嘉文的全名和身份证号，以及“经审核，你符合我校高等教育自学考试全日制本科的入学条件”等字样，还用红色框重点指出“本校是教育部批准的具有高等学历招生资格的普通高等学校”。
张嘉文感到“莫名其妙”：在填报志愿时，自己从来没报过任何一所湖北的学校，也没想过自己的分数能上“全日制本科”。
通过社交媒体检索，张嘉文了解到，自己收到的并非通过填报志愿获得的普通高等教育本科院校“录取通知书”，而是自考本科助学班的“入学通知书”，“入学”后不能进行普通高等学历教育新生学籍电子注册，这类学习经历毕业后获得的是“非全日制”学历，与通过统招录取毕业后获得的全日制本科学历差距很大。
同样收到某高校“入学通知书”的郭子轩（化名）告诉中青报·中青网记者：“高考之后，某所高校的‘学长’来学校宣传招生，表示如果分数不够可以考虑这个学校。反正也不影响填志愿，我就先把自己的个人信息、住址、身份证号告诉对方了。”
郭子轩的高考分数在300分出头。收到通知书，看见“全日制本科”的名号，他的入学意愿十分强烈。不过，在与家里人一起查阅相关信息和未来升学路径之后，他意识到不对劲，最终选择去了一所志愿上的公办专科学校，打算毕业后再考虑专升本。
值得注意的是，除了线下宣传，线上的社交媒体也成为许多自考本科助学班“隐秘”的招生阵地。
在小红书上，搜索“高考三百分”“在校学长”“自考本科”等关键词，会看到一些“高考二三百分，有没有搭子一起找学校？”“某某学校在读学长，欢迎感兴趣的考生来答疑解惑”等类似的评论。中青报·中青网记者点开这些评论的发布者主页后发现，表面上看似是考生或在校学姐的热心交流帖，实则是利用平台大数据算法推荐机制来吸引类似分数段考生用户加入讨论，以此来精准获得大量潜在的招生宣传对象。
实际上，教育部每年在高招季前后都会发布谨防考生和家长上当受骗的预警。
在教育部今年6月27日发布的预警中，专门提到了这种混淆不同教育形式的虚假招生宣传现象：近年来，一些社会机构和个人故意混淆普通高等学历教育与其他教育形式之间的区别，以自考助学班、网络教育班、国际合作办学等入学通知书蒙骗考生及家长。部分办学机构打着普通高等学历教育的幌子，实际招收其他教育形式的学员。此外，部分由中介公司、社会人员运营的招生账号借助网络平台发布信息时，常常以“免试入学”“免学费”“包分配”等噱头进行虚假宣传，夸大就业前景、升学率，误导考生和家长。
辅导班也有了“全日制”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联系到一名发帖介绍自考本科的用户，对方表示自己提供“正规全日制自考本科助学班”。在被问及具体学习形式时，对方介绍助学班是“全日制在校读4年，享受所有学校的资源和环境，一年包含学费（在内的）所有费用共两万元，最后拿到的是自考本科的毕业证和学士学位证，毕业就是本科学历。”而当中青报·中青网记者主动询问“学历是否属于全日制学历”时，对方才澄清是“非全日制”学历。
“千万要避雷打着‘全日制’幌子的助学班。”“能走统招志愿就尽量走，助学班只是自考本科的辅导班，毕业后也不是全日制学历！”中青报·中青网记者注意到，在一些咨询“入学通知书”或自考本科助学班相关的询问帖下面，有上百条用户评论对某些机构宣传的“全日制助学班”表达不满，称其故意把“全日制”的学习方式与最终获得的“全日制学历”进行混淆，企图“挂羊头卖狗肉”，蒙骗一些对教育形式并不了解的考生和家长。
“我们在宣传时一般会强调‘全日制教育模式’——因为大部分学生是分不清全日制学历这个概念的，以为只要全天在学校待着就是全日制。”来自重庆某高校的大学生杨菲在大二期间曾做过某自考本科助学班机构的“电话招生员”。她向中青报·中青网记者展示了自己拍摄的一页文字素材，上面详细写明了与考生和家长电话沟通时该说什么、怎么说，一些“重点内容”还被画上标记和补充，例如“能和统招本科的同学一起上课”“毕业后拿本科学历”等。
杨菲告诉中青报·中青网记者：“机构的要求是，学生和家长不问的就不说，只说‘好’的，说这个是本科学历，可以考研考公，考上之后和高考志愿的本科没有区别。但如果要看毕业证，就露馅了，因为毕业证上写的是‘高等教育自学考试’。”
“全日制就是全日制，自考就是自考。”对于许多机构和个人在招生时有意玩“文字游戏”，模糊毕业后学历形式的行为，中国教育科学研究院研究员储朝晖在接受中青报·中青网记者采访时表示，机构应当清晰表明自己的学历形式，将教育的选择权充分留给考生和家长，而不能故意诱导和隐瞒。
冒充“招生办”成功招入一个学生能提成500元
“感到自己的良心受到了谴责。”今年暑假，来自湖北的大一学生吴晓彤（化名）选择了一份某自考本科助学班机构招生的兼职工作。一开始，她以为只是给考生打电话，介绍学校信息。但当一本厚厚的话术宣传册发放到自己手里的时候，她便感到有些不安。
吴晓彤告诉记者，在话术手册中，考生的教育背景、详细联系方式、家长的不同性格特点和应对方案被事无巨细地列举出来。在电话交流中，要根据对方的具体情况，鼓励一些叛逆的考生远离家庭、独立于家长规划的道路，或是利用家长的虚荣心、对孩子的高期待，告诉家长本科学历的重要性……
“在手册里，混淆学籍和毕业证的话术表达被重点画上了标记。我们主要就是模糊家长的问题。但事实上，来这上学根本就不可能拿到本科毕业证，自考本科最后只有考籍，没有学籍。”吴晓彤说。
吴晓彤说，助学班的招生电话员是一个“很庞大的群体”。当时她所在的办公地点还有200多名电话员，有的来自其他大学，也是暑期兼职，但更多的是应届生，甚至有高中还没毕业的未成年人。“由于其他暑期兼职不招收未成年人，他们就来到这里打电话赚钱。自己都还没有参加过高考，却来这里冒充学长学姐，我真的感到很震惊。”由于实在无法说服自己做这类工作，吴晓彤只干了两天便匆匆离职。
杨菲则向中青报·中青网记者透露，当时的办公环境是一个“位置很偏的平房，摆了很多临时的桌子和椅子，每天一开门就看到一群人以‘某某大学招生办’的名义在打电话”。她还提到，机构每天会给自己提供一张电话单，上面都是从不同渠道“购买”来的学生和家长的各项联系信息，“一条10-15元，一个学生的未来可能就被买断了”。
此外，杨菲告诉中青报·中青网记者，助学班一年的学费是19800元，如果招生电话员成功招入一个学生并且在一个月内没有退学的话，就能提成500元。
为了招揽更多的学生，电话员和学生需要每天在线上聊天，甚至帮忙在购物软件上砍价，“关怀无微不至”，直到学生入学为止。“有的电话员甚至和学生谈起了恋爱，利用学生的感情，增加入学的概率。”杨菲说。
在储朝晖看来，大量学生和家长的信息泄露问题需要教育系统进一步严格监管，杜绝个人信息买卖。对于机构和个人利用国家正规自考本科的教育形式“钻空子”的乱象，储朝晖表示，在政策上应该提出刚性要求，“可以宣传自己的助学班，但是必须把自己的实际身份、学习方式和毕业学历等信息说清楚”。
与此同时，储朝晖也提醒考生和家长，收到类似“入学通知书”或是其他声称高校招生人员的线上信息也要增强分辨能力，如果无法自行判断真伪，可以优先咨询当地的教育主管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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